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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实文学连载｜《紫石英号事件》11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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脱逃乎？放逃乎？

7月下旬，江心里的紫石英号似乎要被骄阳融化。

长江下游最炎热的季节来临了，夜里还好一点，官兵们都到甲板和天棚上露宿，枕着江流，在轻拂的江风中安然入睡。白天，那就难过了，摄氏40度的高温下，每一个人都光着膀子，但还是挥汗如雨，人人晒得跟煤炭一样漆黑漆黑。克仁斯感觉自己就像当年从皇家海军学院上舰实习一样，晕船，劳累，受压，甚至梦魇，惊悸……每一天都很难熬过去。

唯一让他聊以自慰的是，尽管已经在江心里像坐牢一样度过了漫长的两个月，闯荡过二战生死线的他，对自己的使命丝毫也没有动摇，那就是稳定军心，寻找战机，脱离险境！

7月30日凌晨，熟睡中的他被一阵极其猛烈的暴风雨给惊醒了。他侧耳谛听了片刻，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。期待中的夏季台风来临了，也就是说，最理想的突围机会来临了！白天刚刚从镇江市场运回预订的10吨燃油，所谓天时，地利，人和，全齐了。他立即打定主意：利用风高浪急、江水上涨的机会，强行突围。

天刚亮，克仁斯就发报请示布朗特上将：“台风来了，我该怎么办?”　

由于紫石英号在搁浅时怕解放军俘虏他们，便烧掉了电报密码本，所以以后联系就只能用明码。每天紫石英号都要使用明码，像记流水账似的，向司令部详细汇报。吃的什么，干了什么，发生了什么新情况……用这些闲话来掩盖贯串其中的军情。

上将静默了十分钟，答复说：“水涨船高，你该知道怎么办。”

克仁斯明白，这就是在暗示他们利用台风水涨船高，实施突围计划。

在一整天里，克仁斯都在同官兵们谈话沟通，完善自己的突围计划，军舰上一百多个人全部接触到了，这可是此前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。生死关头，人的潜能往往发挥到极致。

7月30晚21时，镇江开往上海的江陵解放号客货轮，按掐定的时间准时经过紫石英号时，克仁斯看看表，按预案开始行动了。他的计划做得大胆而细致周密。

所有的官兵都接到了突围的通知并要求呆在自己的岗位上，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令人窒息。

天气应该说相当的帮忙，江面上覆盖着浓密的黑云，能见度超低，江水一直在上涨，江心离两岸的距离，明显地加大了。风也一阵接一阵地呼啸着，夹杂着雷电和大雨，这都是克仁斯最盼望的。

为了避免起锚时发出响声，惊动岸上的解放军，黑暗中，克仁斯声音低沉地发出一连串命令：“砍断锚链。”

“起航。”

“实施灯火管制。”

“快，跟上江陵解放号。”

执行命令的大副亨利这才明白，克仁斯预备了很多天的计划核心，就是让客轮来掩护紫石英号突围。亨利觉得新舰长比已故舰长更能干一些，可也更歹毒一些。这是拿江陵解放号上的生命为自己挡炮弹啊……

没料想解放军战士十分警觉，紫石英号刚起航就被发现了。

尽管当晚没有月光，也没有好的照明设施，一艘小巧玲珑的解放军巡逻炮艇打附近经过，还是发现了江心里的紫石英号在移动，黑暗中，还紧紧尾随着大小差不多的客轮。

巡逻炮艇的艇长发出指令：“确认敌舰，准备开火。”

随后，炮艇集中火力对紫石英号轰击。但炮艇上的机关炮对紫石英号威胁不大，挠痒痒似的。

艇长指令：“立即发信号，通知岸炮拦截。”

在这个间隙里，克仁斯命令：“加速赶上江陵解放号，在它的左舷与它并排行驶。”

江陵号原来是轮船招商局航行于上海长沙间的客货班轮，上海解放前夕因故停泊在沪。稍后长江航运恢复，整修后的江陵号被上海市军管会更名为江陵解放号。船上虽然有军代表，但那是陆军派驻的，不懂航行。慌乱中，船长没有向解放军表明身份或者返航躲避，反而下令“关闭灯光，加速行驶。”企图尽快走出这块是非之地。结果，解放军炮兵无法分辨，在大炮的猛烈轰击下，被紫石英号当作盾牌的江陵解放号中弹起火、下沉，数百名乘客溺亡，酿成新中国成立前夕一次重大海难。

8月2日，南京军管会主任粟裕在自己的办公室里，接到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的周恩来从北平打来的“粟裕同志，江陵解放号这件事情办得很不好呀，很不好！犯了错还讲假话搪塞，这是给我党我军抹黑嘛，也弄得中央十分被动，在国内外形成了很坏的影响。你们必须给我写出详细调查报告并作出深刻检讨。”

粟裕一声不吭，他很清楚周恩来为何会做出口气如此严厉的批评——炮战结束后，康矛召上报江陵解放号沉没的原因是被紫石英号撞沉，由于是夜间炮战，一时没搞清楚真实情况。野司随即也将“撞沉说”上报中央军委。待到客轮上幸存者被救起后，康矛召进行调查发现报告有误，再向中央军委发电报更正。中央军委收到电报已是8月2日，而新华社已于8月1日广播了杨玲写的紫石英号撞沉江陵解放号的新闻。

这么大个错误，刚刚指挥完淮海战役和宁沪杭大战的超级功臣粟裕，不得不屏声静气地听取周恩来的一顿猛批。

放下电话，粟裕立即把电话打到袁仲贤的办公室。历来很少发脾气的他，也火冒冒地说：“尽管江陵解放号死那么多人的账，应该算到英国人的身上，但我们共产党人的襟怀坦白，是一以贯之的……”

康矛召夫妇从这件事情上得到的教益，比整个紫石英号事件还要大得多！

紫石英号脱逃之夜，在镇江前线司令部的作战室里，袁仲贤和康矛召都从宿舍里及时赶过来了，因为急促的大炮声远远大过雷电风声。这样的特殊气候，他们都估计到克仁斯有所动作了。

这时候紫石英号已经驶离三江营，行驶到大港的江面上，正在边快速行驶，边与那里的警备部队互射。

作为南京警备区政委，袁仲贤朝康矛召号令说：“火速给沿江各部队发报，集中火力拦截，决不可放走狗日的英国人！”此时的袁仲贤已经火冒三丈了！紫石英号不打招呼就跑人，太不尊重中国人，这都还不说了。江陵解放号的沉没，至少几百名中国人的遇难，这才是最让他后悔莫及的，让他感到揪心地痛楚！

他再也不提“不要把它打沉了”！

康矛召来到机房，亲自敦促报务员给沿江各部队发报。

22时，紫石英号到达江阴要塞之前，要塞炮兵接到袁仲贤的通知后，已经作好了拦截的准备。漆黑的夜空下，多门除去炮衣的美式榴弹炮，向着上游的江心昂起了长长的炮管。

江阴要塞是克仁斯的突围计划当中最头痛一个环节。

这里是新组建的华东海军部队的驻地，这个部队的前身，是4月23日起义的国军林遵第二舰队，眼下拥有大小舰艇上百艘，还有岸炮上百门。对于紫石英号来说，简直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鬼门关。

夜色深浓，宽阔的江面上，没有月亮，能见度很低。台风的余威在这里肆虐得更加厉害，呼呼的风雨声遮挡了一切自然界的声音。

离要塞还有相当一段距离，克仁斯就下令关闭了轮机，让船静静地顺流而下，靠上涨的江水的较高流速前行。这是一个高明的举动，首先让自己的声音隐蔽起来。

要塞里一直没有什么动静。接管要塞不久的解放军，连照明监测设备也没有，这又为克仁斯的计划提供了视觉方面的保障。克仁斯估计共军的观察哨一定在尽心尽力地监守，可是这种完全靠肉眼的监守，在这样的天气里，是很难看到什么的。

事实上，这天因为恰好因为台风来袭，水位大涨，解放军炮兵阵地正移往高处，离江面更远一些了，这也是观察哨没有发现英舰的原因之一。

站在指挥舱前，克仁斯看着黑乎乎的要塞像一头庞大的怪兽一样迎面而来，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。他历来很自信，这么多年，枪林弹雨，在他手里，好像还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。可是此刻，他感觉到了孤立无助和巨大的恐惧。只要要塞有炮弹打过来，前面的努力，差不多是整整两个月的努力，就只能像这滚滚而下的扬子江一样，付之东流了。官兵们还会葬身鱼腹……太可怕！太可怕！

就是在这种令人心力交瘁的恐惧中，在短短的十来分钟时间里，紫石英号悄然通过了江阴要塞。

等到要塞发现紫石英号的时候，射程的原因已经来不及开炮。

要塞电告康矛召：“紫石英号已经通过要塞。”

袁仲贤吼道：“给我追，追到了就狠狠地打，坚决消灭。”

要塞派出速度最快的旗舰惠安号一路向东，跟踪追击。奇怪的是，军舰一直追踪到翌日清晨，追踪到吴淞口，也没有看见紫石英号的踪影。咨询当地部队，也都说没有看见紫石英号。

原来，长江在临近入海口时，崇明岛将航道一分为二了，一条往南，是深水主航道，一条往北，水浅船少。大一点的船，因为怕搁浅，很少选择走北航道。久而久之，很多船长都把这条航道淡忘了。然而逃生中的克仁斯，一开始就把这条冷僻的航道列入了自己的逃生计划。

克仁斯相信袁仲贤一定会派兵追上来，或者沿途堵截，便在一路狂奔之后，按计划左拐进入北航道。水涨船高的台风，再次帮了克仁斯的忙，让他免除了搁浅的危险。

这就是解放军追击军舰没有发现紫石英号的原因。

诞生于16世纪的皇家海军，曾经是全世界最强大的舰队，在海军专业上确实技高一筹，不得不令袁仲贤和康矛召他们折服。

不过，克仁斯也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煎熬。

在南通境内的天生港，紫石英号忽然动弹不得了，没有了听惯了的轰隆隆的轮机声——一定是轮机出故障了。

克仁斯的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滚下来，昏黄的灯光下，大副亨利看得清清楚楚。这是夜里，即使是酷热的白昼，人们也很少看到新来的船长如此的大汗淋漓。亨利不禁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上帝开恩。他相信，在港口，在两岸，在黑暗中，到处都是共军哨兵警惕的眼睛，只不过因为天气的原因，暂时还没有发现紫石英号罢了。

克仁斯说：“亨利你看好这里，我得去轮机舱看看，我当过轮机长。”

大副亨利尽管对克仁斯肃然起敬，可还是在极度的恐惧中度过了漫长的两个小时。他最清楚，他们刚刚欠下了中国人一大笔血债。一旦被解放军抓到，这艘船上的人肯定都性命难保。

两小时以后，轮机重新轰鸣起来。走出轮机舱的克仁斯，满身黑色油污，衣裤全被汗水湿透了，步履蹒跚，只有两只眼睛在灯光下一闪一闪。

官兵们都低声欢呼起来！

亨利也不打话，直接发出指令：“目标东海，全速前进。”　

7月31日凌晨，紫石英号抢在天亮之前，以22节高速驶出长江口。沿途撞沉民船多只，导致多名平民伤亡，血债之上再添血债。

驶出长江口后，与在海上接应的英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的和谐号驱逐舰汇合。

随着紫石英号逃脱，有关本事件的谈判也就此结束。

镇江方面再没有收到中央军委发来的任何信息，倒是收到外交部筹备组直接发来的几个电报，通知袁仲贤和康矛召、杨玲在休息一段时间以后，脱下军装穿上西装，赴即将成立的外交部报到，接受出国学习培训。

紫石英号驶出长江以后，给英国海军部拍发了这样一份电报：“重返舰队，天佑吾皇。”当即受到了一些媒体极度的吹捧，仿佛获得了一个多么辉煌的胜利，以后一直成为皇家海军自我吹嘘了多年的一次成功突围。

紫石英号由皇家远东舰队的牙买加号、哥萨克号和旗舰贝尔法斯特号护送至当时的殖民地香港，享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待遇。

8月11日，维多利亚港充满了节目的气氛，飘荡的气球和旗帜，还有军乐队的乐曲，让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得喜气洋洋。

各舰徐徐驶入，神采奕奕的克仁斯率领着他的全体官兵，身着崭新的海军服，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登上码头。

港督葛量洪亲自主持了这一天的盛大欢迎仪式。

然而，这一天皇家远东舰队司令官布朗特上将的脸却一直紧绷着——欢迎仪式快要开始的时候，他接到英国外交部E.亨廷顿爵士发来的电报：“……紫石英号的强行突围，未经英国政府批准，对英国远东外交关系极为不利……”

华盛顿邮报也恰好在这一天刊出记者述评称，美国联邦调查局不便公布身份的官员，也对紫石英号的逃逸行动给予了差评。

解放军南京警备区政委袁仲贤在接受新华社记者杨玲采访时说：“特别讲面子、注重所谓绅士风度的英国军人，不应该做出这种没有面子、缺乏风度的事情来……”

紫石英号因为受伤太重，8月份，在贝尔法斯特号的护送下，返回英国本土大修。

未完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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